阳光洒满心间

曾 经

1978年秋季，我读初二，何老师刚来我们学校，接手我们班班主任，教语文。他那时二十多岁，中等个，有点瘦。天气渐凉时，常穿一件草绿色军装，一双白色球鞋，有时单穿一件绛红色绒衣，比较时尚。学校经常有篮球赛，他多数时候担任裁判，从业务熟悉程度看显然久经沙场，就是球技不怎么样。

语文课没上多久，何老师就要我们写记叙文《我爱家乡》。大家常年抄报纸，写大批判稿，不知道什么是记叙文。尽管他告诉我们要注意记叙文的六要素，大家仍然云里雾里，不得要领。按说自己的家乡应该十分熟悉，说起可爱之处应该如数家珍，娓娓道来。但提笔作文，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彼此格外陌生，无从落笔。没有办法，大家只好东拼西凑，敷衍几句交差了事。我的作文开头和结尾互相呼应，只是叙述家乡可爱之处没有具体描绘，全是蜻蜓点水，一带而过，全篇不到200字。第二天，作文讲评，何老师说只有我的作文还像那么回事，其他都不行，随后把我的作文读了一遍，大家这时才知道自己确实不会写作文。我拿到作文本，看见整篇改得通红，即使受到表扬，还是惭愧。他要我把作文抄到教室外面的小黑板上，我不抄。他问为什么，我说大部分是你改的，不是我写的。他笑着拿过作文本自己抄上去。为提高我们的作文兴趣，他自己也写文章，抄在小黑板上。记得有一篇是《打迷子的学问》，大意是说学习应该像游泳打迷子一样，要钻进去才能学到东西，浮在上面永远不会成功。

对同学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何老师通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遇到必须处理的违纪行为，他最重的处罚也就是拿只粉笔在教室门口画一圈，让违纪的人站在里面反省，到时间就出来。这一招很厉害，虽然不打不骂，却丢人现眼，让人难堪。围观的时候，有的人还不忘乘机奚落对方：悟空说了，千万莫出去哟，外面有妖怪。圈里人恨得咬牙切齿。

快到期中时，何老师说，从我们这一届开始，高中招生要考试选拔，不搞推荐，我暗自庆幸。但他说我们成绩太差，不改变这种状况希望仍然渺茫。听前半句大家热情高涨，听后半句肉心冷半截。从此他的语文课抓得更紧，重点训练写记叙文。他还不时出些作文题贴在教室板壁上，要大家课外练习。我在写好课堂作文的同时，还挤时间把课外作文全写了，通过增加作文量，逐步掌握记叙文写作要领，作文也越写越好。

有一天，何老师将我和堂弟叫到他的寝室，递给我们一个红色笔记本，他说，你们两个抽点时间将初一和本期三本语文书上的生字和词语解释全部抄下来，我有用。放学回家后，我俩采取一个念、一个抄不时轮换的方式，抄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完成。我们将笔记本交给何老师时，他随手翻开看看，从此再无下文，后来才知道他是变相让我们复习。

学期结束，全区统考语文和数学，百分卷。考试成绩揭晓后，何老师告诉我们，全区参考初中八所，数学无人及格，最高分59分，在区重点继红中学，我们班最高分11分，大部分只有几分，不少人还是鸡蛋；全区语文最高分在我们班，而且是全区唯一及格的。随后通报每个人的成绩。我的语文为全区最高分66.5分，数学5分，当时的心情是既高兴又羞愧，不论怎么说，语文最高分也无法掩盖数学5分的耻辱。数学课是校长带的，作为一校之长，他事务多，花的精力赶不上何老师，加上考试题目难度大，成绩差点正常，但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他大发脾气，数落我们不听话，大家低着头，觉得无脸见人，尤其是得鸡蛋的，点到名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春季开学不久，我们放学后开始补课，有时是老师安排，有时是同学自行商定，吃饭都是自带。中途又增加物理化学，说是升学必考科目，我们从未开过这两门课。负责补习的老师是临时代课的，他自己都好像不大明白，效果可想而知。有一天，补课结束已是傍晚，老师们都已吃过晚饭。我正准备回去，何老师对我说，这么晚了，就在我这里歇。我正犹豫不决，在学校附近的几个同学极力劝说下，就高兴地答应了。

晚上，何老师点上煤油灯，要我自己复习。夜深了，他从隔壁老师那里回来，说该休息了，一边问我复习情况一边兑水让我洗脸洗脚，直到我上床后他才到办工桌前坐下来。我躺在床上扫视室内，虽然经常来，但从未仔细瞧过。寝室很窄，有一套桌椅；一台小文柜：对开门，左右两边各画有一幅彩色松鹤图；一个洗脸架，两口瓷盆；两个开水瓶；一架床，两床铺盖。我想，文柜、瓷盆、开水瓶、铺盖和书籍应该就是老师的全部家当。煤油灯光映照着小小的房间，给人温馨的感觉。我看着老师的背影，想着留宿的荣幸，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也不知道老师何时休息的。

早上，可能是同学的说话声和脚步声将我惊醒，天已大亮，明亮的阳光透过竖格木窗的皮纸一缕一缕透进来，洒满房间，也洒满我的心间。我正准备起床，听见校长大声喊我吃早饭，我赶紧下床洗把脸就跑进厨房，老师们正围着八仙桌吃饭，有站着的，有坐着的。何老师挥着筷子招呼我快点，开始我还有点拘谨，后来他们不断开玩笑，我才逐渐放松，吃了一顿很特别的早饭。回到教室，同学们七嘴八舌问这问那，有个同学说：躲都躲不了，还敢和他睡。

七月升学考试，我们班考得还好，我主要靠语文和政治两科成绩考上本区高中，第二学期全县统考，我被选调到县一中文科班。

几年后，我从师范学校毕业分配回到家乡，和何老师成了同事，也教语文。

（本文作者供职于咸丰县教育技术装备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