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名儒谢錬笔下“苏六娘”

揭阳砲台雷浦村的苏六娘传说，可以说是家喻户晓。清朝咸丰年间，桃山都廪生谢錬，有感于当时社会一些人对苏六娘的一些偏见和误解，于是写下了诗序和七言律诗，他说可以“庶令知者有所考云”，也即是说，可以为后世有见识的人考证苏六娘提供依据，我们可以庆幸地说：贤者有心了！

谢錬，桃山都人，桃山都廪生，字巢云（1830-1876），性聪慧，喜经史，擅诗文，行兴学育才之风，是当时邑中名家。同治十三年(1874)乡人廪生谢錬、陈宝等以义学无房舍可聚生徒，于潮州镇军门方耀得罚锾二千圆并募都内殷户捐建前后两楹翼以房屋计，为堂者二，为房者十有四，置田租谷三百零五石，铺租钱五十千以为岁时奠祀及山东束修生童膏火科举资斧之费。”创办宝峰书院，著有《红药吟馆诗钞》、《南行征程》等。

对于发生在他家乡附近的苏六娘传说，他赋《苏六娘歌》七言长诗一首，其序云：明季有苏六娘者，邑东雷浦村人，去余家二里许。六娘幼以美名著，母氏为棉之西胪，二家豪富埒程卓。花开陌上时，随母往来。因与郭生者两相爱慕，私有伉俪之约，终以不遂，毕命江波。其志可悯，其情可悲，迺二百年来，文人无咏及者，梨曲村歌，传诬失实。夫陈三屈节，漫步武于六如；余尾题诗，空寄情于半偈，以此例彼，何啻瑕瑜。余悲世俗不察，漫与淫奔者同类，而非笑之也。略序其事，谱为韵语，庶令知者有所考云。

杜鹃花开枝连理， 啼血芳魂唤不起。

红颜命薄为情多， 多情谁似苏家女？

苏家有女字六娘， 深闺二八美名扬。

卓女远山羞眉黛， 丽娘吹气胜兰香；

天然十指麻姑爪， 红玉雕成增窈窕。

惭煞唐宫染凤仙， 落花流水难成调。

西胪风景说豪华， 少小曾游阿母家。

玉楼人倚西厢月， 金屋春停油壁车。

尽日窥帘愁贾午， 王昌只隔墙东住。

偶经蓝驿见云英， 从此桃花感崔护。

一夕琴声别调弹， 求凰有意怜孤鸾。

罗带盘成栀子结， 避人暗掷隔阑干。

书生薄倖聊复尔， 讵料拚作吞鞋死。

遂教成智慕弦超， 何年弄玉随萧史。

离长会短苦伤神， 誓指山河字字真。

但愿君心坚如铁， 莫愁鰂(zéi)墨变成尘。

别后几回盼雁鱼， 望到团圆月又初。

茑( niǎo)萝有心终附木， 媒妁无灵枉寄书。

太息三生鸳牒误， 除将一死偿前错。

扁舟诀别迎官奴， 特遣桃花渡江去，

江水沉沉去不回， 相对哽咽掩泪哀。

生愧游鱼双比目， 死同化蝶逐英台。

昔年誓愿悲相左， 我不负卿休负我。

双双携手赴洪波， 银汉无声星月坠。

二百年来话风流， 残脂賸馥（shèng fù）不胜愁。

梨园曲按中郎谱， 子夜歌传下里讴。

么舞么弦空碌碌， 竟无蒋防传小玉。

红粉香埋久化烟， 绿珠井塞倏成谷

美人黄土谁复论， 王嫱生长尚有村。

寂寂梨花春带雨， 年年芳草为销魂。

让我们从谢錬的《苏六娘歌》诗来了解苏六娘。

关于苏六娘传说发生的时间。谢錬的《苏六娘》诗序云：“明季有苏六娘者，邑东雷浦村人，去余家二里许。……迺二百年来，文人无咏及者。” “明季”表明苏六娘传说发生的时间在明朝后期（1368―1644），明朝享国276年。据《砲台镇志》记载：谢錬的生卒年为1830年至1876年，假设谢錬在1847年（17岁）写这首《苏六娘》诗，其序文则说“迺二百年来”和诗句“二百年来话风流”，表明苏六娘传说发生的具体时间应为1847年的前二百年，即为公元1647年前后。但公元1647年为南明朱由榔永历元年，在历史上已经清朝了。又据资料介绍，明代万历年间就出现刊刻《摘锦潮调金花女十全》和《古版苏六娘》潮州歌册。明朝万历纪年的起止时间是公元1573年9月4日至1620年8月18日，是明神宗朱翊钧的年号，共48年。万历年间就有《摘锦潮调金花女十全》和《古版苏六娘》潮州歌册，可见苏六娘传说就应在1620年前发生了，我们大致可以推测，苏六娘传说发生的时间为公元1600年前后，也就是说，苏六娘传说发生在万历年的中间年。谢錬说的“二百年”也是大概的数字。

苏六娘美丽形象。谢錬写道：“（苏六娘）幼以美名著”、“深闺二八美名扬”。接着他用六句诗来描摹天生丽质的苏六娘：“卓女远山羞眉黛， 丽娘吹气胜兰香；天然十指麻姑爪， 红玉雕成增窈窕。惭煞唐宫染凤仙，落花流水难成调。”。六娘的容貌好像卓文君一样娇美。卓文君是汉代美女，她貌美有才气。“远山眉”，最早源于刘歆的《西京杂记》卷二：“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肌肤柔滑如脂”，也有诗句“眉如远山含黛”，形容女子漂亮非凡。远山眉细长而舒扬，颜色略淡，清秀开朗。六娘的气息如丽娘，吐芬芳其若兰，她的手跟麻姑一样纤长美丽，又好像是用红玉雕刻而成，连凤仙也感到羞愧，自叹不如，简直是闭花羞月貌。谢錬采用了比喻、拟人等修辞手法，写出了美丽的苏六娘形象。我们从谢錬的诗句中可以看到这样的苏六娘：她像卓文君一样漂亮，眉细长而舒扬，肌肤柔滑如脂，身体透着兰花的香气，她的手指跟麻姑一样纤长美丽，又好像是用红玉雕刻而成，连凤仙也感到羞愧，自叹不如。

关于苏六娘的故事。谢錬《苏六娘歌》的诗序云：“六娘幼以美名著，母氏为棉之西胪，二家豪富埒程卓。花开陌上时，随母往来。因与郭生者两相爱慕，私有伉俪之约，终以不遂，毕命江波。”《苏六娘歌》诗云：“西胪风景说豪华， 少小曾游阿母家。玉楼人倚西厢月，金屋春停油壁车。尽日窥帘愁贾午，王昌只隔墙东住。偶经蓝驿见云英，从此桃花感崔护。一夕琴声别调弹。求凰有意怜孤鸾。罗带盘成桅子结，避人暗掷隔阑干。”

具体的细节在下面诗中道出：“玉楼人倚西厢月， 金屋春停油壁车。尽日窥帘愁贾午”，意思是说，苏六娘住在西边的楼上，像贾午一样发愁，贾午（260-300），西晋初期权臣贾充之女，贾充为司空时，手下曾有一位年轻幕僚韩寿。每当贾充在家举行宴会时，贾午总会躲在雕花窗后偷看，一次窥见了年轻俊美的韩寿，对他心生恋慕。“王昌只隔墙东住。偶经蓝驿见云英”。王昌，汉朝人，他五岁上私塾，聪明好学，通晓天文、历法，是一个比较有才能的人，暗指住在隔墙东楼的郭继春。住在隔壁东楼的郭继春每天读书弹琴，“一夕琴声别调弹。求凰有意怜孤鸾”。使住在西楼的六娘被读书和琴声所吸引，慢慢产生爱慕之情，像蓝驿见云英。传说裴航过蓝桥驿，以玉杵臼为聘礼，娶云英为妻。后夫妇俱入玉峰成仙，诗文中常用此典，借指佳偶。终于“罗带盘成栀子结，避人暗掷隔阑干”，暗投信物给隔壁的郭继春，发展成有点浪漫的爱情，“遂教成智慕弦超， 何年弄玉随萧史”。弦超是三国时期的魏国人，当时就有他与神女交往的传说。一天夜里，弦超一个人在床上睡觉，飘然入了梦，一个女子，似乎从天上飘来，毫不羞怯地偎进怀中。弦超猛然醒来，十分想念梦中女子。连续三四天晚上，重复同一个梦。一天早上，梦中女子出现，坐着车子，后边跟着八个婢女。穿着绮丽的衣服，走路飘然如飞。自已说已经七十岁了，看上去就十五六岁。车上有美酒好菜，让弦超一起吃喝，后来两人遂结为夫妇。春秋时期，秦穆公嬴任好的女儿弄玉爱上善于吹箫的箫史，于是跟他学起吹箫来。秦穆公成全了他们的爱情，同时为他们建立一座宫殿凤台。弄玉很快学会了吹箫，他们在凤台吹箫，引来了一只凤凰前来倾听，并伴着优美的乐声飞舞。

只可惜，爱情是浪漫的，但现实是残酷的。苏六娘因为父母给她定下一桩婚事，被父母叫回家，与郭继春分开。不能遂愿的苦恼和难以忘怀的爱恋，又无力反抗父母之命，最终使苏郭两人心生“生愧游鱼双比目，死同化蝶逐英台”而“双双携手赴洪波， 银汉无声星月坠”的悲惨结局。

谢錬所描述的故事梗概是：年幼的苏六娘经常跟随她的母亲来往于雷浦和西胪之间，雷浦和西胪两户人家都是当时的富豪。在西胪时，六娘在楼上读书。在苏六娘的东边有一座楼，住着郭生，他也在楼上读书弹琴，朗朗的读书声和悠扬的琴声吸引了苏六娘，日久使苏六娘心生爱慕之情，终于有一天，苏六娘用罗带包着金钗掷给了隔楼的郭生，郭生得到信物，知道是隔楼的苏六娘的，遂与苏六娘相会，两人私定终身。不久，苏六娘的父母给苏六娘定下一桩亲事，苏六娘被唤回家，与郭继春分开。不能遂愿的苦恼和难以忘怀的爱恋，又无力反抗世俗压力的苏六娘和郭生，最终双双投江自尽。

对于苏六娘的行为。谢錬《苏六娘歌》的诗序云：“……其志可悯，其情可悲，迺二百年来，文人无咏及者，梨曲村歌，传诬失实。夫陈三屈节，漫步武于六如；余尾题诗，空寄情于半偈，以此例彼，何啻瑕瑜。余悲世俗之不察，与淫奔者同类而非笑之也。略序其事，谱为韵语，庶令知者有所考云”。谢錬认为，苏六娘心之所向是值得怜悯，她的遭遇令人同情。但二百年来，没有一个文人撰写诗文来赞颂她。反之，民间所传的戏曲和歌谣都以讹传讹，世俗之人没有详细调查研究，就认为是淫荡、私奔。这确实是错误的，苏六娘值得同情，应该赞颂，于是写了这首诗，为有见识的人提供考证的依据。饶宗颐对谢錬《苏六娘歌》评价甚高，谓“苏六娘潮中梨园演为淫荡之出，失却其真。今谢巢云谱而为歌，为洗数百年之冤，可称六娘功臣矣”！（见饶宗颐纂《潮州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