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棉袄”恰到好处

女儿在窸窸窣窣地收拾着行囊，大包小包，我若无其事地干着自己的活，可有可无。我不让自己太多地去关注她，她要走了。

我深知这一次的告辞不寻常，不像过去几十年里无数次地挥手离别。因为那些离别伴随着随时的再见，但这一次不同，小鸟翅膀硬了，该离窠飞上蓝天，去筑他们的新窠了。

虽然心中是万分的不舍，但是天下做父母的，哪个又不是一直期待着这一天？孩子长大了，就不再单属于你。孩子再好，他们也总要离开你去成为别人的丈夫，别人的妻子，做他们孩子的父母。父母再不舍，也要含着热泪送他们出门，伴着声声叮咛，看他们的身影渐渐地淡出视线。举起的手，僵在半空，仿佛千斤沉重，然后再慢慢地垂了下来。眼中的浊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满了干瘪发皱的老脸。

我算是坚强的，虽然这个坚强开始可能是装的，只不过装久了也就变成了自然。女儿在做出要远离我的决定之前，一定也纠结过，很多次问我：“妈妈，我走了您一个人怎么办？”能怎么办呢？都要适应的嘛。我也只能轻轻回复她。

再开朗的心，也难免会有酸楚。年龄逐渐增加，未来的日子境遇越来越确定，孤独与冷寂，不期而至，回避不了。既然知道是这个结局，那不如做好心理准备，及早去适应。

迷信是被批判的，特别是封建迷信，据说会害人。可是，算命卜卦查三世之类的迷信活动，我都参与过。我觉悟低，没有自觉抵制唯心主义的侵蚀，不过我也没有因此受过伤害。也许是职业，那些人注重的是收入，所以他们对你讲的，大多是溢美之词，听了也是很鼓舞人心的。影视文学作品中那些惊悚愚昧的封建迷信行为，我在现实中没有见过，顶多是花钱听人奉承罢了。我之所以去算命，也是觉得花钱听人煞有介事地说好话很快乐，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憧憬。

我女儿小时候长得很普通，跟期盼中的小靓妞根本搭不上边。但我去给她算了一卦，却被大赞了一场，听得我一楞一楞的。大约天下的母亲，听见别人夸她的孩子时，智商基本都接近于零，根本不会去分辨真假，只管照单全收吧。虽然我的孩子不漂亮，但是她将来会是个出色的人，一辈子幸福。

有什么比这样的“后来”更能令母亲快乐开心的呢？又比如查前、今、后三世的，那个姑且叫神婆的吧，她双目迷离，念念有词，然后一声轻叹，说哎呀，你跟大姑娘太有缘了，这个孩子是你亲自去注生娘娘那儿挑的呢。

真的吗？前生前世的事，这个神婆居然都知道了？也就是说，今生我这个女儿，我会很疼她，她也会对我特别好？是否受了这句话的暗示，使我们之间变得更加的亲密和谐？迷信也好，封建也罢，只要能把人引入阳光开朗快乐幸福的境界，我觉得就没有多大的错。

都说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但现实中，也有很多棉袄湿水，穿着沉重，脱下又冷，而我的小棉袄恰到好处。

小棉袄从小的表现就很特别，有次家里停电了，五岁的小娃娃安慰我：“妈妈别害怕，我在这。”然后伸出软软的小手握住我的手。当时，我惊诧得嘴巴张成个半圆。本来，我是想安抚她的，结果，变成小手拉大手，彼此温暖。

有次上午我去单位开会，十岁的小棉袄与弟弟中午把上一顿的剩饭吃了，然后淘米下锅，给未回家的妈妈做新鲜的饭……日常中这样的点点滴滴很多，莫非这就是查三世说的有缘么？她陪在我身边二十多年了，除了读大学的那几年，其他时间基本没有真正离开过我，但是这一次，她是真的要离开我去远方了。她也怕我一个人太孤单，会寂寞，想出门也没有她载了。冷冷清清，除了电视的声音，还能听到什么？是啊，我要听什么呢？我的人生活了半个多世纪，基本都是为家人而活，那就让这剩下的孤独时间，为自己活一场不也很好吗？

说不怕孤独的人，其实都是那些热闹的人，因为没有经历过，所以敢妄言不怕。其实，年轻时的孤独与老年时的孤独不一样。年轻时的孤独还有盼头，生命是鲜活的，很可能只是暂时的孤独，但是老年的孤独是真正的孤独。机体的功能在下降，你再不愿意，也顶不住腰酸腿痛来袭，看两个小时的电视，颈椎已经受不了。但是，你也不能因此就把儿女捆在身边，他们的生活正开始，你只能昂起头，故作轻松，对即将离窠的鸟儿送去声声祝福，而那些该自己承担的，就努力去面对吧。我不知道是否真的能适应未来这种孤寂的生活，但我希望我能，这份宝贵的时间，也许还可以注进新鲜的血液，不致太阴暗。

家中日常要用到的各种杂碎，女儿能想到的，几乎都买了。一包米，一瓶油，几灌洗衣液，电磁炉，杂咸，可以保存几天的肉类，护肤霜，面巾纸，牙膏，家庭便药，更甚者，各种面额的钞票。至于钞票，她的解释是：“不时之需，虽然现在都网上支付了，但您有时也要封个红包孝敬老人打赏小孩的吧？我给您准备的都是新钞。”

呵呵，这就是我的小棉袄。但是，小棉袄，你这么一弄，会不会更提醒我的孤独感呢？而且，我也还没那么老，有些事，让我自己去做吧。让我去做，等于提示自己：我还行！我的孩子只不过离我远点，我想他们的时候，也可以坐车去看看他们的。

现实生活中，没有那么多的诗情画意，也没有那么多的甜蜜花开，更多的是平凡平淡。时光不会停留，不管怎样都要过下去。就像一年中，有阳光明媚的春光，也会有酷暑难挡的夏日，凉风舒爽硕果累累的秋季会来，凛冽枯萧的寒冬也无法回避。生命里，各种意想不到的都要面对。年轻时渴望的宁静，会变成老年的孤独，许多年轻时想逃离的事，到了暮年却又求之不得。其实没有什么对错，各个时期的感悟不同罢了。

作者简介

韦洁贞，网名：西窗明月，揭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普宁市作家协会会员。